叶翔篇
叶修第一次见到孙翔时那家伙还是只刚修出灵气的小兔,毛色纯白如雪,不掺一丝杂色,漂亮得让人把持不住。可惜就是脾气太差,仗着自己天资高修行快,趾高气扬的样子也不知气跑了多少人。陶轩久看叶修不顺眼,仗着自己谷主的身份将孙翔从越云请来,连带着刘皓挑唆了好一番,愣是把叶修说成了心有龌龊的奸恶之徒。
孙翔自诩做人坦荡,厌恶奸邪小人,也就对叶修没什么好脸。久而久之,叶修在嘉世待不下去,只得另辟出路。可惜不久后陶轩和刘皓的心思败露,灰溜溜地离开嘉世,孙翔也气愤自己为人利用,出了谷闯荡流浪,却在一次被困时见到了那个被他和那些人赶出嘉世山谷的家伙。
“你啊。”叶修轻松解开咒语,把小兔子抱在怀里,“太年轻了。”
孙翔气呼呼地反驳:“我一时不慎,着了小人的道,你用得着这么冷嘲热讽吗!”
叶修啧啧两声,“你以为哥是被你赶跑的?小朋友就是小朋友,把自己想的太高了。”
一来二往,两人的关系逐渐缓和。孙翔在江湖上也结交了些朋友,与他关系最好的便是雷霆镇的肖时钦。那是一只偃甲兔子,是当今世上最闻名的偃师所制,因一次护主有力得了自由,便来到雷霆镇落脚。
此刻,这偃甲兔子正站在叶修眼前,手中捧着一颗朱红色的球。
“此次鄙人脱险,还要多谢叶真人慷慨赠丹。物归原主,还请真人收好。”
叶修将灵丹收回体内,有些奇怪地问:“孙翔呢?怎么没一起过来?”
肖时钦支吾片刻,只道:“我二人相约去世间闯荡,不打扰真人休息,告辞。”
叶修干脆一脚踩在他前方,“这灵丹上有血气,你告诉哥,孙翔是不是又受了伤?”
肖时钦抬了抬眼眶上的镜片,摇头叹气:“果然瞒不过真人。孙翔不肯告诉你,也令我隐瞒。他……”
叶修来不及听他解释,抬起腿大步走出院门。
肖时钦呆呆地看着摇晃的篱笆,“不带鄙人一起?”
黄少天窝在自己的小地方多嘴:“叶修那脑子,孙翔还想瞒住他?真是不自量力。那个木头兔子,你跑得快不快?不快就别去追了,给我弄点水来。”
张新杰刚刚回兴欣不足半日,被叶修按在棋盘动弹不得,此刻也终于飞出来喘气。喻文州笑笑:“新杰,辛苦你了。我的棋术不精,讨不了叶修欢欣。”
芙蓉花摇了摇张开,张佳乐盘腿坐着,冷笑道:“听闻肖时钦也是会下棋的很,你们俩倒是可多歇一阵子了。”
肖时钦愣着道:“鄙人并没打算留下……”
黄少天啰嗦:“哎呀你留不留下再说,快给我拿点水啊,哎……那个老王老王,正好你出来,快给我弄点水去!”
王杰希默默走到叶修窗下,叹了口气,“这院子又要热闹些了。”
张佳乐问:“你算到了什么?”
喻文州淡淡摇头:“无需算,你也知道罢。”
“哎呀你们有没有人给我拿点水啊!有点爱心照顾一下伤员好不好!”黄少天叫嚷起来,声音却掺了许多寂寞。
众人依旧怔愣着,直到一个有些温柔的声音响起:“前辈,水来了。”
“怎么是你?”
叶修顺着自己熟悉的味道跑去,没多远就看见孙翔趴在一块长满青苔的石头上,洁白的毛皮沾了星星点点的红,看得揪心。
兔子的眼睛还有点红,呆呆傻傻地看着兴欣小院的方向,好像在和什么道别似的。
叶修叹了口气把孙翔抱起来,小心翼翼地躲过伤口,低声问:“怎么弄的?这么狼狈?”
孙翔全身都绷了起来,僵硬地说:“说好不见面的。”
“你舍得,哥可不舍得。”叶修轻轻点着他的伤,“说,怎么出了这么多血?”
孙翔放低声音,“怪我,学艺不精。差点回不来了。”
“这么危险,怎么不把灵丹化了?”
“化了你的灵丹?”孙翔不可抑制地抬高嗓门,“你的狐狸啊猫啊会掐死我的吧!再说我也……”
叶修捉住他的话头:“‘你也’什么?你也舍不得哥?”
孙翔一气,眼圈红得更加厉害:“你答应了的!从此不再见面了!你哪里不舍得,分明就舍得!你那么讨厌我,怎么会不舍得……”
叶修又好气又好笑,摸着孙翔的头揉搓,“哥什么时候讨厌你了?好歹也是神仙,怎么会跟你一个小妖怪过不去?”
“我就是小妖怪!我不是白龙神,也不是芙蓉花仙,连人形都修不出来,以前还对你……对你做过那样的事!”孙翔嗷嗷叫唤,听在叶修耳朵里却有种别样的味道。“你肯定讨厌我的!就算,就算我想留下,你肯定也不要!”
叶修手上更重,揉得孙翔晕头转向。“胡说什么呢?哥什么时候讨厌你了?想留下就直说,兴欣地大物博,还缺你一只兔子的口粮吗?”
呸!陈果暗自唾骂。今天早上才说兴欣穷,这会儿又变成地大物博了,叶神仙你口胡都不打草稿的是吗!
“真……真的?”孙翔呆呆地瞅他,“你真不讨厌我?”
叶修轻轻捏了捏耷拉在两侧的兔子耳朵,温热的气息直接灌进耳膜里:“哥从来不讨厌你。哥心疼你啊。”
孙翔记得他喜欢上叶修时候的心情,茫然无措,心急如火。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好死不死喜欢上了这个有过节的人,那家伙身边已经有了好大一群,而且个个看他不顺眼——至少他这么觉得,因为当年叶修离开嘉世山谷也有他一份过错。孙翔就是这样,虽然没什么脑子,却不会把自己的错推到别人头上。
有错便改,否则岂不耻于活在这世间?
可是喜欢上叶修,算不算错?喜欢上一个……不会喜欢上自己的人,要不要改?
改与不改,对叶修没差,反正他永远也不会知道。这样就不算是做错了事吧,孙翔暗自揣摩着,努力忽视着心里针刺般的痛。
要是改了,谁还会记得,他曾经付出过这般渺小却刻入骨髓的感情?
可他今天听到了,听到叶修说不讨厌他,而且心疼他。这能算是喜欢的意思吗?
孙翔摇摇头让自己别瞎想。
“叶修,你想让我留在你身边吗?”他装作不在乎地问。
叶修点点头,“想啊。”
“这么直白,”孙翔嘟囔,“好吧,那我就勉为其难帮帮你。”
叶修笑了,笑得很开心,孙翔第一次看到这人冲自己笑,脑子都快不够用了。
兔子身上的伤口慢慢愈合,叶修抱着他往山头走,一路上遇到不少好打听爱八卦的各式精怪,都只微笑着不置一词。
那些小精小怪心下了然,叽叽喳喳地道着“恭喜”便奔走相告,不一会儿事情就传遍了整个兴欣。
孙翔有点疑惑地看着这群家伙满脸喜色吵闹不停,皱着眉头问:“叶修,他们干嘛呢?跟要投胎似的,烦死了。”
“好事啊,好事就该大家分享。”叶修冲着他们摆手,“你们小声点啊,别吵了这家伙休息。”
孙翔的小脑瓜埋在叶修的肘窝里,闷闷的声音说:“倒也不吵,就是……你多跟我说说话,别看他们不就得了。”
叶修点头,“知道,不过咱们的时间还多着呢。你加紧修炼,我估摸着再有一年半载你就能修成人形了,到时候……”
“到时候怎样?”孙翔心中顿生警惕。
“到时候跟少天PK啊!”
孙翔暴怒,一口咬住叶修的胳膊,“我才不要!黄少天那家伙恨死我了,整天都想弄死我!你要是放我跟他PK还不如杀了我算了!”
“哎呦呦,疼,疼死哥了。”叶修顿时哀叫起来,“要损道行了,哎呦呦……”
孙翔急忙叫:“没事吧!我,我只是轻轻的!怎么会这样呢,快脱衣服给我看看!”
叶修克制住心中窃喜,手指偷偷一掐,两道血痕现在衣服上。“你看看,都流血了!”
孙翔浑身发抖,不住地去舔那血痕,眼中掉下泪:“对不起,对不起……我错了,呜呜呜……叶修,你千万别死,千万别……我,我……”
他抖得厉害,叶修很是惊讶,连忙搂紧他道:“没事,小伤,回去包扎就好了。”
孙翔窝在叶修怀里哭:“我再也不做错事了……呜呜……你,你不能讨厌我……”
叶修心里有些愧疚,他这招对自家那些宝贝用的久了,就算周泽楷这种心思单纯的也早已不会上当,却忘了孙翔遇到他的日子不过屈指可数。一个过火,将小东西吓成这样,叶修一面难过,一面却也美滋滋的。
这家伙,早就喜欢自己了,怎么能憋住一直不说呢。
他决心先不拆穿,小施惩戒,等日后招数用的次数多了,被发现了……再说。
小院诸人对他怀里这团雪白不置一词,仿佛早已了然于心。倒是肖时钦尴尬得要命,站也不是坐也不是,鞠了一躬想走却被叶修拦住。
“你就留在兴欣吧,跟孙翔做个伴,反正你不吃不喝,也不用哥费心。”
肖时钦叹了口气:“我原是一方桃木,在匠人手下才得以成形,承蒙叶真人不弃,竟也愿意收留我。只可惜我毕竟与其他人不同……”
孙翔纳闷:“有什么不同?难道就因为你是偃甲灵,旁的都是修炼化灵吗?小事情你别怕,有叶修在,其他人不敢欺负你的。”
肖时钦只得把话咽进肚子,孙翔这脑袋,怎么就不明白他的意思呢?他明明说的是,其他人与叶修的关系和自己不同啊!
叶修偷偷笑了声,顺着台阶下:“既是孙翔想你留下,肖先生也不要推辞了,你们都是兔子,平日在一处也可聊天解闷。哥到底没那么多精力整天陪着他啊。”
肖时钦无奈,只得点头:“那便恭敬不如从命。”
小院的其他人却都沉默了。叶修方才的话明明白白进了他们的耳朵,荡在每个人心里,滋味都不好受。叶修再神通广大精力依然有限,身边的人越来越多,分给自己的便也越来越少,会不会有一天这家伙喜新厌旧,将那些他不再在意的丢弃了?
叶修正要说些什么,屋内却走出一个绿衫少年,端着一碗水,兴奋的笑意洋溢在脸上。
“你是?”叶修嗅得他身上一片土地的芬芳香味,惊喜道:“一帆?”
乔一帆不住点头。“我今日刚刚化形,自己都没想到,还要多谢前辈了!”
叶修伸出手摸他的头,乔一帆乖乖地低下,喜不自胜地微笑着。
“你可得努力啊。”叶修掂了掂怀里的兔子,“一帆都能修炼人形了,你……”
孙翔羞愤,大声道:“我知道自己学艺不精,你还要说多少遍!”
叶修看他气呼呼的可爱,倒也没做多解释。田螺原本的寿数较兔子短不少,修炼人形所需的灵气自然也不可同日而语。兴欣小院生灵繁多,乔一帆整日受着光照,灵力突飞猛进也是自然,倒也不能怪孙翔不够刻苦。
只是,乔一帆在微草村生活多年都是灵力平平,甫一来兴欣便化了人形,自然也让某些人不自在起来。
王杰希默默地钻回窝,不再理会外界诸事。
叶修抱着孙翔回了屋,将他的窝改了改,弄得更舒适了些,又着手去搭肖时钦的住巢。不久后太阳落山,叶修将肖时钦的小窝放在芙蓉花院旁边,与他道了晚安,便回屋照看孙翔。
兔子身上的伤好了许多,只是血渍粘在身上还未擦干净。叶修拿了块棉布,沾了些水,轻轻地在孙翔身上擦拭着。
“叶修?”孙翔突然叫他。
“怎么了?”
孙翔往他的方向爬了两步,两只爪子搭上他的手腕。
“今晚能不能陪我睡?”
叶修想也不想地点头:“行啊。”
孙翔呆愣住:“你……你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吗!”
“不就是睡觉吗?”叶修理所当然地回答,“你又没修成人形,也干不了什么啊?”
孙翔的脸一下子红了,“你就知道想那些,不、不要脸的事情!”
“啧啧,有种到时候别求哥抱你啊。”
叶修放下棉布,抱着兔子来到榻上。兔子的脸还是红扑扑的,像是所有的晚霞都映在了此处,同他的主人一样,热情率真,让人流连忘返。
叶修慢慢躺下,孙翔卧在他的枕边,似乎还是有点僵硬。被抱着是一回事,亲眼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在身边入睡,却又是另一回事了。
“晚安。”叶修轻声念叨,伸出一只手悄悄摸了摸他短短的尾巴。
这感觉太奇妙了,孙翔觉得浑身的火都涌了上来。
他蹬着两条后腿站起来,扑到叶修脸上,在他嘴唇上重重地啃了一口。
“晚安。”